警察们问我，平时爸妈是不是会吵架。那天早上，我妈有没有不开心，爸爸情绪怎样。还问我妈妈会去哪里，有没有走得比较近的朋友……

　　后来，他们其中一位告诉我说：“陈安久，我向你保证，刘兰花，也就是那个奶奶，她确实是你亲奶奶。”

　　“你那孙子都是人家人了。至于孙女？”红围裙瞥了瞥嘴，“和那种女人生出这么个小东西，广丰自己估计都死不瞑目。你还敢把她带回家，白天晚上看着她，你不做噩梦啊？”

　　妈妈说：“那也是因为，你心里只有那个女人和她儿子。小久这么大了，你来看过她一眼吗？我知道，你就是恨我！”

　　“你好狠的心。我都和广丰结婚那么多年了，你还是连半步都不肯让。你知道吗？广丰就是你给害死的！”

　　“小久是我女儿没错，可她也是您孙女，流着您的血。以后她就是孤儿了，您行行好，一定要照顾她。我这趟来，只为听您一句准话。”

　　“广丰啊，你头七那天，我带丫头来给你烧过纸，土地爷爷帮她捎给你了吧？所以你泉下有知，一定要保佑她啊。”

　　他两条浓眉竖起来，“爸爸该死，你妈更该死。因为她害了我们一家人。我，我妈，还有奶奶！你是她的小孩，有什么脸再住奶奶家里？

　　“什么孩子，这是他娘的那个什么……俊俊说的，罪证吧！见到她还真忘不了她那个妈，那个货，碰到她就是个家破人亡。这个小货，一看就和她妈一个X样。”

　　那一天，他们在家发生剧烈争执，起因就是爸爸打电话给奶奶，恳切地说，这回即便和“那个泼妇”离婚，也要回家。

　　医生说我有心结，只能慢慢纾解。现在唯一办法是赶快去上学，也许加入到活泼集体中去，就会慢慢好起来。

　　为此我和她干了好几架。理发店爷爷说，我虽然变成个小哑巴，可是发起脾气来，倔得比刘兰花有过之无不及。

　　学校有同学因为爸妈的事情欺负我，她再忙也会早晚接送。村里有谁敢嘲笑我一个字，她一准剑拔弩张。

　　“小丫头你怎么不明白呢？你姓陈，是陈家的孩子！奶奶是自家人，舅舅只是亲戚。以后你来走亲戚是可以的，但我没法养你。

　　“奶奶说过，肯定把小久养胖胖的！”阿姨牵起我的手，数上头的小窝窝，“看，奶奶把你养胖胖的了。”

　　“我以前也是想到你就生气。可是，你是我在雪地里捡到的小娃娃啊。自己可怜巴巴，还带着一条小狗。大雪的天里，想回家找妈妈。

　　那是不是说明，这世界上一定有什么道理，是我以前不懂的。在那儿，即便家长犯错误，小孩子也不用当罪证。

　　奶奶是酒精中毒。时而清醒时而糊涂，看到人来，就念叨赶紧救命。说因为她家里还有个小孙女，孙女太可怜，所以她还不能死。

　　“什么骨肉血亲，”少年陈俊用大人口吻冷笑，“那要是这样，不过为了一张破照片而已，你干啥老不爱理她？说来说去，不还是那句话吗？只要有她在你身边，你就永远走不出那个女人带来的阴影……我也一样。”

　　我成绩跟不上，她深夜伴读。开学时，一本本帮我包书皮。当我在新学校又遭流言袭击，奶奶再累都会在夜里抱紧痛苦的我……

　　动车缓缓加速，我转脸去看窗外。晚夏时节的长乐县郊，依旧郁郁葱葱。蓝天如洗，有孤单鸟儿御风飞行，滑向苍茫远方。

　　“别给我转钱啦，你自己赚那点，留着花。什么要养我？可滚蛋吧。学习就好好学习！生活费我还给得起。”

　　他沉默一会，“我从小心肠硬，是个让我妈都头疼的混小子。但自从有了女儿后我才体会到，一个小女孩没了爸爸妈妈，会有多么无助。所以从前的事，我道个歉吧。”

　　这些日子以来，我发现一件过于神奇的事情，奶奶总是会忘记我妈的存在。相应地，她也会遗忘那段惨烈往事。

　　那样的话，我们可以重新来过。奶奶不必再纠结于我是谁的女儿，而我也可以放下那些过往，一心一意守护她。

　　我觉得七十多岁了，记忆真的那么重要吗？忘了不也挺好。也许奶奶已经遗忘的，正是她潜意识想要遗忘的呢？

　　“妈妈新年好，您孙女于正月初九出生啦，她很可爱。给她取个名字吧。谢谢妈妈，我真的好想您，我能回家吗？”

　　“你别哭了，听我说吧。去年奶奶查出生病，开始收拾老物件，结果在旧书里发现你写的字条。这才知道你存着那么大的心结。

　　“所以她想在忘光之前，整理完这些东西。前后花了好些天，就是想等有一天你回到这里，好告诉你知道。”

　　“非要凭心而论，在整件事里，爸和你妈，还有奶奶都有错。但是你确实从头到尾都无辜。出生无法选择，成为孤儿也无法选择。说你是罪证，我混蛋。”

　　“不由自主恨你的那个人，是我。这点真没理智可讲。但奶奶对你怎么样，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？傻瓜，哪有人可以一边厌恶，一边深爱啊？”

　　奶奶努力想记住我，起码在我有新的亲人之前，她要记得她的小久。记得那些曾经的时光里，吵闹的乖巧的叛逆的懂事的，各种各样的，慢慢长大的小久。

　　南阿姨笑着解释，“正月初九是你生日嘛，奶奶说要学做蛋糕。你回来就好，你俩折腾去吧，我得做饭！”

　　本故事已由作者：不回去的乔，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，旗下关联账号“谈客”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，侵权必究。